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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节

    “我就是想让你送。”辛新露出娇羞,小声说:“送送我吧,快毕业了,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。”

    草丛里的小鸟被惊动,双双飞进树上的窝,刘志突发感慨:“小鸟该多幸福,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,它们不分等级,没有贵贱,平等相处,享受和谐。”辛新不赞同刘志的观点,她说:“小鸟看上去自由,但它生长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,朝不保夕。它不如人类,虽然人类也有斗争,也有残杀,但人类不必担心其他物种的侵害。如果人类能理智地对待自己,用民主代替**,用真诚揭穿谎言,用善良扼制邪恶,人类的未来还是最美好的。”

    天色已黑,村里的房屋变得模糊,但近处仍然看得清楚,两人故意避开对方的目光。辛新说:“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吧,我丢了红蓝铅笔,谷老师赖你偷的,我知道你冤枉,看到你受了委屈,我心里难受,看到你的那股犟劲,又觉得挺可爱。你知道吗,从那时起,我一直关注你。”

    从辛新的话语中,刘志觉察到辛新向他传递的信息,他看着辛新的脸,辛新一阵脸红。

    送到村口,辛新才说道歉的话:“刘志,天太晚了,让你自己走黑路,我心里也怪惦记着,听我话,还有十几里的路,你从县道上走吧!小道背,别让什么吓着。”

    刘志转身往回走,刚走出几步,辛新回头喊:“刘志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喊声,刘志回头看,辛新调过头。这个自然的举动,却让刘志浮想联翩,也把痛苦和灾祸埋下。

    刘志到家时,天色已经漆黑,点起了煤油灯,家里人都在等他吃饭。饭后,刘强向他请教了一些有关电的知识。

    刘强在刘昭义那碰了钉子后,回家求教刘志,刘志给哥哥的话很肯定:“都是兰正出风头,咱刘屯根本不具备通电的条件。”

    刘强挨了当头一棒,但他不甘心,耐心地问刘志:“别的你不用讲,就说技术方面,你说差啥?”

    “咱这距水口直线距离也有五里路,按常规要架设高压线,光一个小队的力量,电杆、电线、变压器解决不了,而且这些东西都是有标准的,你从甸子上砍回的树干,做不了高压线杆。

    刘强往下问:“如果把电扯到村里,还有哪些解决不了的事?”

    “在村里扯线有两种方法,一是用电杆把线架起来,二是从房檐下串线,高架的线可以用铝明线,从房檐下串线要用皮包线,要保证质量。这些东西都得买,吴有金就是把小队的锅砸了,也拿不出这笔钱。”

    “电进到各家各户了,还有啥困难?”

    “进户的线必须保证安全。现在民用电都是二百二十伏特,人挨上去就得死,电线短路还容易起火,须用电瓷瓶和房梁隔开,还要安装灯座、开关,这些东西土方法解决不了,也得花钱买。”

    刘强说:“多想想,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,你都说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些,在刘屯就解决不了。”

    刘强告诉刘志:“你目前的任务是好好学习,考出好的成绩,不用考虑办电的事,有问题我再找你。”

    刘强把弟弟提出的问题进行了总结,一个是高压送电,一个是电线的材质,另一个是安全。他把这三项报告给兰正,兰正问刘强:“你有解决的办法没有?”刘强说:“有是有,土法上马,架不起高压线,咱用低压线牵过来,只是买铝线和电瓷瓶都要花钱,小队拿不出这么多资金。”

    刘强的意思,是让兰正援助。兰正看出这一点,他用木梳不停地挠头,挠出一个好办法,对刘强说:“我去让吴有金卖牛,不论卖多少,也要把电接过来!”他还说:“卖散牛可以,绝不能卖耕牛,你们队乱事多,干啥也不能有偏差。”

    兰正鼓励刘强:“咱们架不起高压线,可以用低压线吗,这个思路很好,有创新,值得推广,将来各小队办电时都这样做。在社会的飞速发展中,我们就要做前人不敢做的事情,不管高压低压,只要你把刘屯的电灯整亮了,就是对革命的贡献。”

    刘强用柳木树干做电杆,把铁丝和铅线接在一起,从水口接到刘屯,然后送进各家各户。合闸送电后,刘屯都打开了大头朝下的电灯,然而,电灯泡还不如冒着黑烟的油灯亮。

    刘屯很多人对刘强表现出极大的不满,特别是马文,他当着全体社员说:“这个刘强,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,是个大草包!办个屁电?白瞎了五条牛。这五条牛要是杀了分肉,大家都能拉拉馋,还他妈地能长几斤膘,这可好,牛肉打水漂了。依我看,咱们也别想灯脑袋朝下那种事,让刘强陪牛。”

    吴有金虽然对办电没啥兴趣,但刘强兢兢业业的工作热情让他有所触动,尽管电灯还赶不上煤油灯亮,他还是亲自把通电的事情报告给兰正。

    兰正听后很高兴,同时也感到这没有油灯亮的电灯不够完美,他指示吴有金:“向刘强传达我的命令,必须把电灯整的比油灯亮,办法让他自己想。过几天我去参加你们村的通电典礼,我要看到的是通明瓦亮的会议室,不能让我站在昏暗的屋子里讲话。”

    通电后的当天晚上,刘强家的电灯明显比别人家的亮,这让马向勇抓到了把柄,他拉着马荣去了刘仁家,又把吴有金、刘奇找到这里。马向勇从刘仁的后窗指着刘强家,抖动脸上的赘肉,阴阳怪气地说:“大家看到没有,你们说刘强是为村里做好事,好事做哪了?整得电灯还不如油灯亮,钱没少费,谁也没闹着好处。这可好,把电都整到他自己家了,看那电灯亮得,也不怕刺瞎了眼!以前队里把这个上中农的犊子当成了宝,好活可着他,好事他都往家整,村里快搁不下他了。对他这次明目张胆地往自家整电,我们坚决不答应!”

    马荣更是义愤填膺:“妈啦巴!反了这个王八蛋了,他假公济私,糟蹋村里的革命财产,这是反动分子的嚣张!我们这些贫下中农天天革命,他妈地偷点儿种子吃都提心吊胆,刘强竟然把电都偷到他家去,我们无产阶级决不能容忍!”马荣觉得光这样喊起不到什么效果,便把矛头指向吴有金:“刘强偷电的事,你这当队长的看着办!不严肃处理他,妈啦巴,明天我也往家整。”

    吴有金从刘仁的箱盖上掰下烟叶,碾碎装进烟袋,心里琢磨:“都在一条线上跑的电,怎么愿意去他家呢?看来刘强这个鳖犊子还真有鬼魔道。”

    刘奇解劝马荣和马向勇:“我在城里时,到处是电灯,还没听说谁偷着把电都弄到自己家。他家灯泡亮,我想里面有科学,咱们先别急,明天刘强准把诀窍告诉大家。”

    马荣“哼”了一声,他说:“王八蛋还有那个好心眼儿?搁咱呗,都愿意自己家的灯比别人的亮。”

    刘奇说:“先别下结论,如果刘强真的光顾自己,不顾集体,我们就取消他办电的资格,扯下他家的电线,扣他的工分儿,你看这样行吧!”

    其实,把刘强家电灯弄亮的人是刘志,也没什么诀窍,只是刘志用的是一百一十伏的灯泡。紧接着,又有几家换上这样的灯泡,都比以前亮。

    马向勇觉得这灯泡的原理挺神秘,便到草甸子上请教放牛的刘昭义,刘昭义说:“给你讲、讲道、道理你也、也听不懂,你就说、说达到什、什么目、目地。”

    马向勇说:“你告诉我用啥方法把电灯整得比刘强家的亮。”

    刘昭义想了想,说话稍带唱腔:“这个很容易,你用大功率小电压的灯泡,这些你也听不懂,我就直截告诉你吧,刘强家用二十五瓦的,你就用二百瓦的,他用一百一十伏的,你也用一百一十伏,保证比他亮。”

    马向勇把从刘昭义那听来的招数告诉了村里很多人,让他们用大灯泡压过刘强。他觉得刘强在村里出的风头太多,不能再让他狂下去。

    兰正在刘屯通电典礼前做了精心准备,亲自拟稿,又把内容记在脑子里。他当书记以来,做了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情,而这些事情中数办电的事最光彩。兰正原打算请上级领导共同典礼,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,留个心眼儿,不想把办电的事太声张。他认为:“大家都来办电,水口那点儿电都被别人抢跑了,刘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,也该我兰正先露脸。”

    通电典礼选择在晚上。

    星星把夜空摆满了,兰正还不着急,他让刘强把总电闸拉开,让全体社员摸黑呆在队部里。兰正从吴有金手里要过蛤蟆烟,卷成很大的一支,并不急于点着,往后拖延时间。他要等到夜幕完全拉严,因为在黑暗中出现光明才显得惊喜。

    看到社员们在黑屋子里实在呆不住了,兰正突然喊:“亮灯!”吴有金和刘奇随和:“亮灯!”

    刘强双手合闸,队部里挂着的四盏灯亮了起来。兰正拍手,会场里的社员也跟着鼓起了掌。可是,电灯刚亮,又慢慢地暗下去,还不如四只萤火虫。热烈的掌声随着电灯的变暗迅速消失,会场里发出惋惜和责怪声。

    兰正在电闸下找到刘强,问刘强还有什么办法能把电灯搞亮。刘强急出汗,无奈地摇头。兰正摊开两手,做了一个告吹的动作。就在这时,他看见一个青年往地上钉钢钎,兰正问他干什么,青年说:“马向勇那些人做了手脚,想破坏通电典礼,但是,螳螂挡不住车轮,一会儿,我就让电灯亮起来。”

    兰正眼前的陌生青年是刘志,他把电线栓在钢钎上,采用一线一地的方法,缩短了线路的长度。刘强合了闸,屋里的四盏灯亮起,把整个小队部照得如同白昼。

    兰正很激动,热情洋溢地讲着话:“有人说接电要用高压线,我们用低压线也把灯点搞亮了,这说明什么?说明我们无产阶级能战胜一切困难。世间人是最宝贵的,只要敢于革命,用**光辉思想武装头脑,我们无往而不胜,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我们刘屯人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,大炼钢铁,吨产田,植树造林,修水库,我们都走在前面!我们建了小学,办电又拿了头彩,我们的工作是有成绩的!成绩归功于组织,归功于人民,归功于伟大领袖**的英明领导,归功于战无不胜的**思想!今后,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,还要挖沟渠,还要烧砖,还要盖楼房,还要安电话!在伟大领袖**的指引下,用我们勤劳的双手,把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得更加美好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同志们,道路是曲折的,前途是光明的,我们有了电灯,我们的前方更亮堂!

    ……”

    兰正讲着讲着跑了题,他把刚才那个扯线的年轻人提了上来:“你们刘屯有很多能人,刚才那个小青年儿就不简单嘛,他是你们这里的人才。社会要发展,我们就要尊重知识,尊重人才,团结他们,利用他们,改造他们,共同建设美好的祖国。当然喽,想找我大儿子那样的人才咱这没有,东大岗子刘昭义那样的人才还是有的,让他成天放牛,我觉得有点儿白瞎。

    ……”

    兰正虽然把刘昭义看做人才,但刘昭义不想把本事发挥出来,他让马向勇使用大功率的电灯泡,实际上是想搞一个恶作剧。刘昭义学过电学,把电流、电压以及电阻背得滚瓜烂熟。从理论上讲,凭刘强那两下子,以及他的土办法,想给刘屯带来光明是不可能的,因此他不愿帮刘强。后来看到刘强在村里整亮了电灯,他觉得不可思议。又听说兰正要来刘屯主持通电典礼,便产生了让会议室里电灯不亮的想法。他不是给刘强使绊儿,是想看看大队书记的难堪,也想借此机会检验自己的才华。试想一下,在电压过低,电流不足,线路长,电阻大的条件下,马向勇一些人接上二百瓦的大功率灯泡,队部里的灯还会亮吗?刘志在关键时刻救了场,刘昭义并不责怪他,还对这个不起眼儿的初中生刮目相看。

    经过对线路的整理,又让全村统一用上小功率灯泡,刘屯正式通了电。刘屯人从此告别冒着浓烟的油灯,看到了灯脑袋朝下的现实。

    雨水充沛,不但庄稼长得好,甸子上的草更旺盛,小燕章齐刷刷,有半人高,三梭草长得密,像蓬松的厚绿毯,低洼处都积了水,蒲草和其他水草挤着往上长,把丛丛芦苇赶到水边。水草开着花,和野荷争妍。小鱼成群结队,在清水中形成片片黑影,青蛙把头探出水面,呼吸着逐渐变热的空气,水草中翻起浪花,不时地破坏水中的宁静。水边有几只鸟,它们都显得匆忙,有的还很惊恐,停在草棵儿下看天空盘旋的鹰。

    草甸子上柳丛行行片片,枝条超过人高,鸟儿在里面尽情地放歌,用欢乐陪伴时隐时现的牛群。刘昭义坐在挖渠培成的土坝上,赤着脚,全身是潮湿的露水,裤子紧贴他的长腿,黄胶鞋被他扣在草丛上。

    太阳往高处走,他感到湿热,向四周张望,准备找个树阴大点儿的地方。他的牛和刘屯的牛合在一起,由刘喜圈赶着,刘昭义挺放心。他找到凉快地方后,割些草铺在身下,把镰刀搭在树杈上。靠着树干把琵琶琴拿了出来。

    刘喜骑一头老牛,这头牛是种牛,又是牛群的头牛,牛群里的成年异性都做过它的夫人,被杀的小黄牛就是它的后代。如今年老体衰,不再得到同类异性们的青睐,刘屯的社员也觉得它失去生存的价值。吴有金让羊羔子领小青年儿用木棒和斧头把它锤骟,骟后的老牛不但膘肥,而且温顺,队里准备到秋后把它杀掉。在被杀之前,它成了刘喜的坐羁。

    乔瞎子进城看望儿女,乔红霞替他放牛,乔瞎子让刘昭义帮助照看一下。刘昭义觉得让一个女孩子满甸子跑不合适,如果碰上狐狸或者鸡冠蛇什么的,还容易吓着。他让乔瞎子求刘喜,因为刘喜爱骑牛,又是乔红霞的同学,能答应这个事。

    刘喜同意替乔红霞放牛,乔红霞每天给刘喜一个煮熟的咸鸡蛋,刘喜假装不要,乔红霞硬要给。

    刘昭义在树下摆弄琵琶琴,见刘喜赶着牛群在树丛中出没,他来了灵感,口中念道:

    “风在草上游,

    云在树上飘,

    荒甸牛悠闲,

    池边牧童笑。

    苍鹰遨长空,

    地上鸡兔逃,

    阴凉释心烦,

    聆听百鸟噪。”

    刘昭义弹着琴,唱了起来:

    “天上朵朵白云,

    地上阵阵清风,

    树影之中牛群没,

    草里飞出牧童声。

    身边一片寂静,

    传来汽笛长鸣,

    冬去春来本无虑,

    炎炎夏日哭梦醒。”

    刘昭义反复哼唱这样几句话,唱着唱着,还掉出两颗眼泪。抹一把,他转换曲调,又弹唱起来:

    “我要是燕子我就做窝屋檐下,

    无休无止地捉害虫。

    我要是蜜蜂我就忙采蜜,

    我把甜美送到你心中。

    我要是白叫天我就唱歌,

    我把快乐撒向天空。

    我要是雄鹰我就翱翔,

    我从平原飞向峻岭。

    我曾有过凌云志,

    满腔热血也沸腾。

    可惜我只是一个放牧人,

    对牛弹琴它又不答应。

    只恨那投胎出生差,

    初不知社会等级分得清。

    都说是社会进步人平等,

    为什么上帝偏把奴隶生?

    是半斤你只能卖八两,

    是小鱼你就在龙门水下停。

    人海浩浩争不止,

    最可气行为私者言为公。

    荒甸茫茫路不尽,

    只盼到民主和谐大太平。”

    刘昭义知道自己的歌无辙无韵,但唱的动情,把牛群忘在脑后。就在这时,马荣气冲冲地走到跟前,粗声大骂:“妈啦巴,你他妈别叫唤了!”

    刘昭义扔下手中的琵琶琴,站起身发愣,看到马荣手里攥着玉米苗子,就知道闯了祸,低着头听马荣数落:“你的牛进了我的小开荒,把他妈玉米地踩平了!妈啦巴,你自己掂量着,说好听的你赔粮,说不好听的,咱们找个地方说道说道。”

    草甸子上,刘喜从家往回走,还拿着大饼子往嘴里塞。刘昭义心里一阵苦楚,暗说:“刘喜呀,刘喜,今天咱哥俩算是捅了马蜂窝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