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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节

还用你干啥?不要什么困难都往大队推,回去自己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吴有金回到村里,先去了刘仁家。刘仁是吴有金的邻居,和吴家的关系很好,又是小队会计,很有计谋,吴有金把大队的指示告诉了他。

    刘仁父母死的早,哥哥刘奇艰难地拉扯他,兄弟俩冬无棉衣,饥无食粮,实在熬不下去了,哥哥把刘仁过继给一个也不富裕的本家婶娘。安置弟弟后,刘奇逃荒去了省城,后来成了家。

    婶娘无儿无女,把刘仁当做亲生儿子对待。但好景不长,刘仁十三岁那年,婶娘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去了生命,给勉强活下来的刘仁留下两间小土房。婶娘活着时,省吃俭用,让刘仁上过两年学,刘仁认识了一些字,并且学会使用算盘。刘仁个头不高,长得白净单薄,力气小,心眼儿多,村民们背后叫他“小白脸”。刘仁年轻时,也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,都没处成,渐渐地,他成了大龄光棍,再处的对象就不限于姑娘了。有寡妇、活人妻,还有跳槽的妇女。有的女人还在他家住过,觉得他很难相处,或者性格不合而结束,刘仁接近四十岁,仍然孤身一人。

    刘仁听说兰正让吴有金在刘屯挖掘粮源,他还真有办法,但他认真地想了想,最终没有说出来。刘仁对吴有金说:“依我看,你还是把马文、马荣和向勇他们都找来,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,办法一定有。”

    马文和肖艳华的事被传出去,王淑芬总是用白眼看马文,吴有金也不像以前那样,把马文看得很重。他对刘仁说:“马文搞破鞋有一套,没见他干成正事。”

    刘仁笑了笑,然后说:“亲戚里道的,不能看一时做了错事,应该从大局出发。我去把他们都请到这里,大家想个办法。”

    马文来到刘仁家,见吴有金愁眉苦脸地坐在炕沿上,他大声说:“姐夫,这点屁事儿不用发愁,让马荣领人去查就得了!”吴有金没理他,马文知趣,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。

    马向勇和马荣跟着刘仁进了门。

    马荣见到吴有金,故意讨好说:“妈啦巴,上级指示交粮,咱就得交,谁敢藏粮食,我把他脑袋揪下来!”吴有金冲他摆摆手,让他站在一边。

    吴有金问马向勇:“你有啥主意?”马向勇在地下晃了晃身子,走到刘仁身边说:“让谁主动交,谁都会说没粮食,我看只有搜,搜查前不能让社员们知道,别让他们把粮食转移了。”

    马文立刻补充:“我看行,搜多少是多少,没有那么多,也不能怨咱们,谁也不会生粮食。”

    刘仁觉得时机成熟,他说了话:“我看兰书记也知道搜不出多少粮食,只要咱们按照他的指示认真做了,他就会满意,也好向上级交待。具体怎样搜法,大家看这样行不行?咱们用钢钎挨家挨户地向地下扎,就是把粮食埋在地里,也能扎出来。”

    经过短暂的商议后,吴有金决定成立钎子队,由马荣任队长。为了不露掉每一户,又把钎子队分成四个组,四个组分别由马荣、马文、老黑、刘仓领头。

    吴有金让马荣通知刘仓来开会,研究具体行动方案,特意嘱咐马荣一定保密,在统一行动之前,对任何人不准提搜粮的事。

    马荣敲开刘仓家的房门,孬老爷把他拦在门外。马荣往屋里挤,说吴有金有重要事要找刘仓,孬老爷不让进,推着马荣说:“现时下来说,老吴说吃咱就吃,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。老吴要找你就找,我家刘仓不在家,进屋你也找不到。”马荣着了急,瞪着眼睛问孬老爷:“刘老孬,你儿子不在家,干啥去了?是当逃兵了,还是叫人拐跑了?”

    孬老爷说:“没有人拐他,听说要挨饿,他当盲流了,去得老远老远的。”

    “妈啦巴,又一个逃兵。”马荣边走边说:“等哪天把他们都抓回来,送大山窝水库劳动去!”孬老爷不服他,指着马荣的后背嘟囔:“刘仓去过大山窝,你还没去呢,光知道瞎咋呼,自己吃得挺肥,身上的肉一堆一堆的。”

    刘仓不在家,刘仁提出让羊羔子代替。羊羔子听说让他当钎子队的组长,高兴地跳起来,激动地在心里欢呼:“我刘永烈就是刘永烈,出头露面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!”

    搜查先从刘晓明家开始,羊羔子没查到余粮,他领人去搜查李淑芝家。

    论辈份,羊羔子管李淑芝叫奶奶,他来到李淑芝家门口,直呼姓名:“李淑芝,把门打开!”

    李淑芝开了门,看见羊羔子叉腰站在门前,非常威风,她不知咋回事,小声问:“羊羔子,这是咋地了?”羊羔子瞪起眼,斥责李淑芝:“你不要胡说,我不叫羊羔子,我是刘永烈。”

    李淑芝揉揉眼睛,急忙改口:“是的,是的,刘永烈,刘永烈。我说大孙子,我家又犯啥事了?”

    羊羔子非常威严:“谁是你大孙子?不许这样叫!对上级要称领导,我是当了干部的刘永烈,叫什么呢,就算平辈吧,以后称同志。今天是来搜粮,看你家还有没有多余的粮食,如果有,一律上缴!”羊羔子见李淑芝站着发愣,叫吴殿发把她拽开,跺着脚对屋里喊:“刘志,刘喜,还有老太太都给我出来,我们马上开始搜粮。”

    瞎奶奶把哭啼的刘喜拉到房山头,刘志出门骂一句:“狗仗人势!”羊羔子听到骂,装作没听见,心里说:“做为钎子队领导的刘永烈应该表现出有肚量,不能和小崽子一般见识,等他干了破坏社会主义的坏事,再让他尝尝我刘永烈的厉害。”

    把李淑芝家里里外外查遍,又用钢钎把屋里屋外全扎了,柴禾垛也用钎子戳透,除去队里给的那点口粮外,一粒多余的粮食也没有。

    羊羔子初战失利,无功而返,心里非常沮丧,抱怨马荣给他分配的任务不合理。让他搜查的人家,都是胆小如鼠,挤碎骨头也不出油的穷户。但他又不甘心,领着小组人员,去搜查刘氏家。

    搜查何荣普家的是马文那个组,这是他主动要求的。自从在大食堂和肖艳华的丑事败露以后,肖艳华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,马文再没见过肖艳华,他想借搜查之机接触她。另外,马文对何荣普存有刻骨的仇恨,怕别人对何家搜查有疏漏,他要亲自搜查,并且带了秤,心里说:“拨浪头,别他妈装老实,你那小心眼,准得往家偷着捡粮食,我用秤给你称,一粒粮食也别想多留。”

    马文叫开门,刚想往屋里走,抬头看见门框上挂有红布条,他觉得挺奇怪,骂了句:“整他妈屁景,这年头哪还有生孩子的?”他站在门口大声喊:“何荣普,把老婆孩子都领出来,我们奉队长的命令,到你家搜查粮食。”

    英子拽着何大壮从里屋出来,何大壮看见马文,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镰刀,被英子用力拽开,何大壮瞪着马文,跟着姐姐走出院子。

    马文见何荣普夫妻没出来,用脚踹房门,然后就往里屋走,被何荣普挡在里屋门外。何荣普用身子抵住屋门,晃着脑袋对马文说:“这屋没粮食,粮食都在东屋,你随便搜,随便拿吧!”

    马文踢着门说:“屁!你说粮食在哪就在哪?谁信你的屁话!把门开开,让我们搜!”

    何荣普隔着里屋门对马文说:“肖艳华刚生了孩子,经不起风,我不能给你开门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用瞎掰。”马文非常恼怒,大声说:“生个屁孩子,准是屋里藏了粮食,不敢开门。”他叫后面的人帮他推门,门开了,何荣普被推倒在门边。马文进屋一看,也感到惊讶,肖艳华躺在炕上,头上裹了毛巾,她旁边放着一个包裹得非常严实的婴儿。马文一摆手,和他一同进屋的人都退到东屋。他不顾何荣普在场,走到肖艳华头前,肖艳华扭转身,用手去抹脸上泪水。就在这时,受到惊吓的婴儿“哇”地大哭起来。马文的目光停在婴儿的小脸上,他的心一阵颤抖:“难道这孩子是自己的血脉?”但他很快就恢复平静。转身去东屋,告诉钎子组的成员:“把所有的粮食都放到一起,用秤约,多余的全部装走。”人们把何荣普家的粮食集中到一个麻袋中过了秤,马文掐着手指算了算,确实有多余的。

    马文要装粮,何荣普上前阻止,问马文:“你按几口人算的?”马文说:“四口人,咋地,不行吗?”何荣普说:“现在我家五口人。”马文说:“屁!刚下生的不算。”何荣普说:“上边有规定,粮食按人头分的。”

    马文觉得没必要分辨,把何荣普推向一边,拿过袋子让别人装粮。他站在肖艳华头边,瞪着眼睛告诉何荣普:“我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,你家就得按四口人留粮,你有屁法自己想去。”

    何荣普眼巴巴地看着马文领人把粮拿走,回到屋里,又看了看哭叫的婴儿,他的心就像被别人揪扯着。

    马荣领人搜查刘占山家,刘占伍不给开门,被于杏花劝开。马荣瞅着刘占伍说:“妈啦巴,我是奉上级指示,例行公事,谁敢阻拦,就是对抗领导,是他妈反革命行为,没有好下场!”刘占伍用仇恨的双眼盯着马荣,马荣摸了摸脑门儿上的疤痕,一股怒火冲上心头,他叫过手下的人,喝一声:“翻!”人们翻箱倒柜,也没找出多余的粮食,又用钎子把柴垛挑开,还是没有。马荣离开时瞅着刘占伍骂:“什么摸蛤蜊摸出来的,都是瞎编,妈啦巴,是老逛弄出来的野种。”刘占伍听到骂声,也回敬一句:“别张狂老狗,有一天砸断你的狗腿!”

    马荣这个组的下一个目标是老逛,当他走到老逛的地窨子时,转身退回来,摆着手说:“这个不用搜,一个穷光棍儿,妈啦巴,现在就没吃的了。”

    折腾了一天,四个小组都回到小队,收获最小的是羊羔子,受到吴有金的严厉批评。羊羔子用钢钎在地上比划,不服气地说:“这几家油水太小,如果再给几家让我搜,一定能超过那几个组。”马荣说:“妈啦巴,你那点儿能耐,再让你搜查也白搭。”

    马荣向吴有金汇报:“刘老孬从去年就往家捡粮,他过日子又细,家里的粮食少不了,只是搜不出来。这老家伙太奸猾,让他出一粒粮食,比吃他的肉还要难受。王显富兄弟俩也肯定有粮,就不知藏在哪,妈啦巴,依我看咱们再重新搜一次。”吴有金摆摆手:“算了,以后再说,今天搜多少就送走多少。”

    吴有金让刘仁记了帐,然后让马向勇套车送到大队。刚要往车上装粮,贾半仙连哭带叫地找了来,指着老黑质问:“谁让你把我家的粮食装走?我没在家,看孙二牛老实咋地?你把粮还给我!”

    吴有金呵斥贾半仙:“是我让他搜粮,多余的都得交出来!”

    贾半仙大声喊:“我家不多,多余的那点儿粮是我刚从队里要出来的,也经过你的手。孙二牛上了水库,你们应该补我粮食。老黑家有粮,你们怎么没搜出来?”

    老黑也不相让:“你个臭娘们儿别咬群,我家哪有余粮?”

    贾半仙不仅会装神弄鬼,而且敢说话,惹急了也敢揭短。她冲着老黑大声喊:“你老婆刚哭完十八包,从马文那拿走了粮食,全村人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老黑往贾半仙跟前跨一步,被马荣拉住。贾半仙也不示弱,她也往老黑跟前凑,指着老黑的鼻子喊:“别人怕你,我不怕,别觉得自己挺清白。我亲眼见过,你和二姑娘在家里吃筋饼。”

    听说老黑偷了队里的筋饼,全场一片哗言。吴有金看着老黑,老黑就像打足气的皮球被人放了气,虽然嘴头挺硬,但是不如刚才那样威风。

    吴有金不愿得罪老黑,更不愿把事情弄得太复杂,还怕惹出麻烦不好向兰正交待。他让人把贾半仙弄回家,然后宣布:“搜粮的事情到现在结束,钎子队解散,钎子队成员,明天到队里干活。”他还说:“现在虽然是冬天,但冬天不冬闲。我也看好了,闲着就惹事,不是男女往一起勾搭就是扯闲皮,干一些不利于社会主义革命的坏勾当。我们要利用这个冬天,大搞农田水利建设。”他告诉大家:“以后按出工给粮食,想偷懒就在家饿着。今天这些粮,谁也不能动,都得送到大队。以前陈芝麻乱谷子的事也别提了,从今往后,大队按定量给我们分粮。”

    吴有金跟车去了大队,没找到兰正。大队会计告诉他,兰书记到下面去催粮,让他先把粮卸下,明天再来大队。

    第二天,吴有金起得很早,在去大队的路上解劝自己:“昨晚送的粮,兰正一定嫌少,但是,也尽到最大努力了,再也挖不到粮,兰正爱咋办就咋办吧!”

    吴有金到了兰正的办公室,低着头等着兰正发火。没想到兰正对他格外热情,不但没批评他,吴有金还受到表扬:“老吴同志,工作做得挺不错吗,对上级的指示就要雷厉风行,大队对你们的工作非常满意。钎子队是伟大的创举,要向全大队推广,还要当做典型汇报给上级。弄好了,会得到表扬和奖励的。”

    吴有金是抱着挨批评的态度来的,受到兰正的表扬,一颗提着的心立刻松下来,脸上也露出欢喜。

    兰正显得很高兴,告诉吴有金:“公社领导表扬了你们小队,说你们村的社员政治觉悟高,思想过硬,在大山窝水库表现突出,给全公社争了光,也有你这个队长的一份功劳啊!”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大红奖状,笑着说:“这是马向前的,回去送给他,马向前不但给你们小队争得荣誉,也给大队争了荣誉,很不简单!听说还跟县长握了手,直接接触到那么大的干部,真是光荣。还有接替他的刘强,干得也不赖。”兰正又拿起一张盖有红印章的表扬信,对吴有金说:“这是书面表扬,证明刘强在大山窝做出了成绩,经过外调后,如果没有家庭问题和历史问题,水库指挥部打算给他立功。”他把奖状和表扬信一同递给吴有金,表情深重地说:“要说刘强这小伙子真是一块好料,放到哪都干得出色。可惜呀!他的家庭总是出乱子,一切都毁了!不然的话,可是个非常有作为的青年啊!”

    吴有金把奖状和表扬信拿回小队。

    马向前看到大奖状,拿起就走,挂在家里最显眼的西墙上。他对前来观看的人说:“嘿、嘿也好,水库上的活是累点,那算啥?咬咬牙就挺过去了,咱从来没当过孬种。不是吹,县长和我握过手。”

    羊羔子问他:“县长什么样,是不是又高又大,挺吓人的?”

    马向前说:“县长和你想的不一样,他长得不高,胖一点儿,挺和气。”

    羊羔子又问:“县长的手什么样?”

    马向前搓搓手,骄傲地笑着说:“什么样,我也说不清,反正热乎乎的。”

    羊羔子继续追问:“既然和县长握了手,就该在那干,你还回来干啥?”

    马向前被羊羔子问得不耐烦,大声说:“在那干就在那干,有啥了不起?只要给饱饭咱就不回来。嘿、嘿也好,你不吃饱试试,饿你三天,你就跟大饼子叫爹。”

    吴小兰在队里看到刘强的表扬信,从心里替刘强高兴。又听马向前说水库上吃不饱饭,心里又多了几份忧虑,想来想去,决定给刘强写封信,问问那里的情况,嘱咐他注意身体。

    吴小兰回到家,把煤油灯移到炕稍的饭桌上,找出笔,给刘强写了信:

    刘强(我真想说亲爱的),你好吗?

    很长时间不见,我非常想你。你的表扬信送回家乡,我从心里为你高兴,你不愧是红旗下长大的青年,在哪里都能做出成绩。我从心里佩服你,并且向你学习。我也要在队里好好劳动,争取做出成绩,做建设社会主义的好青年。

    刘强,你离家这么久,想我吗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刘强,你一定要保重身体,干活不要太豁命。听马向前说,你们那里吃不饱饭,是真的吗?你要想方设法多吃一点儿,干满工期,你就回来吧!

    刘强,我在信中说了很多缠绵话,你不要笑话我,缠绵是女孩子的天性,不要说我小资产阶级情调,你要明白一个女孩子的心声。回来再谈吧,我在家乡等你。

    祝你快乐。

    ×年 ×月 ×日

    吴小兰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,准备求人把它带到公社邮出去。正好公社来了两个人,吴小兰打算求他俩。但是,吴有金带回的消息打消了她的念头。吴有金告诉家人:“这两个人有一个我认识,他叫墨水瓶,是他和刘辉一起抓走了二倔子。这次,他俩被派来调查刘强,听说刘强在大山窝水库闯了大祸。”

    吴小兰听完,她的头“嗡”地胀大,分不清东南西北,在家里坐着却不知是家。她想哭,没有泪,她想喊,没有声,只有咬破的舌头不停地滴血。

    西北风吹着乌云布满整个天空,撕碎的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痛,饥肠寡肚的人们躲进土房里,白茫茫的村庄冒出丝丝黑烟,空荡荡的旷野提示刘屯人,真正的寒冬到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