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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一章【十万赌局】


    袁三快不理那许多,冷哼一声,“只要有人肯花十万两买下你手中的金风桂子,你便承认它是天下第一美酒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只要有人肯花十万两买下我手中的金风桂子,我便承认它是天下第一美酒。”

    袁三快道:“若没有人买,是不是你就永远不承认它是天下第一美酒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若没有人买,便是所有人都不承认。”

    袁三快语塞。

    袁三快有十万两吗?他没有,他只是一个镖头。

    霍猛有十万两吗?他有,但他舍不得。

    谁舍得为一坛酒花十万两买一个天下第一的虚名呢?

    在场众人左顾右盼,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有十万两的舍不得,舍得的都是没有的。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莫非阁下不愿出这十万两?”

    袁三快满脸通红,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支支吾吾,却只道出个“我”字。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难道阁下也认为金风桂子不配称为天下第一美酒?”

    袁三快急忙道:“当然不是,金风桂子就是天下第一美酒,金风桂子也必须是天下第一美酒!”

    这句话没有多少字,但他说的很用力,用力地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双手一样。

    但他从未夸耀过自己的双手,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双手就是天下第一快的手。

    这是事实,人尽皆知的事实。

    没有人需要夸耀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。

    但他此时在夸耀金风桂子。

    在很用力地夸耀。

    他大喘着粗气,双眼瞪得浑圆,像是杀过人一般。

    也像想要杀人一般。

    他死死盯着面前那个手托酒坛、一袭白衫的人。

    那个人好像很自在。

    好像从不知死为何物。

    白衣公子叹了口气,“看来你当真拿不出十万两。”

    袁三快紧咬着牙关,“我的确拿不出十万两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但你仍有话要说。”

    袁三快道:“我的确仍有话要说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可我并不想听。”

    袁三快道:“你不需要听,因为我并不打算用一句话让你承认金风桂子就是天下第一美酒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那你打算说什么?”

    袁三快冷哼一声,面目狰狞,“拿命来!”

    既然你不承认,那么你就去死!

    这是很直白的方法。

    天下有许多对自己不满意的人,如何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满意呢?

    如果你想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满意,最直白的方法就是杀掉那些不满意的!

    袁三快对这种方法尤为推崇。

    这也是他走好每一趟镖的方法。

    他从不委屈自己,从不曲意逢迎。

    他只笃信一点:只要自己出手够快,就能抓住所有想要的东西!

    所以他把自己的双手练成了天下第一快手。

    他此时出手了!

    他的双手一同掠出,十指平展似十把出鞘利剑!

    但它们又不是剑,剑杀人要刺穿身体。

    而他的手杀人只需要轻轻的一触。

    只要触到对方的身体,他便可将全身真气侵入其体内,使筋骨错位、皮肉异形!

    这就是乱筋手。

    这就是天下第一快手!

    他的右手袭向白衣公子托着酒坛的左手。

    他的左手袭向白衣公子托着脑袋的脖子!

    他要他的命。

    也要他的酒。

    要那天下第一美酒!

    他的双手是那样的快,就像一道闪电,你刚看到它出现,它便已结束。

    他的双手已离目标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他的神情也愈发癫狂。

    三寸……

    两寸……

    一寸!

    他从来没有失过手。

    从来没有人能快过他的手。

    他马上就要得手了!

    他马上就要除掉这世上唯一不认同金风桂子的人了!

    但是!

    但是!

    但是他没有得手!

    他真的没有得手!

    白衣公子的身体没有移开过身下的椅子。

    白衣公子的眼睛没有移开过手上的酒坛。

    而袁三快,他已趴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趴在了一摊凌乱的碎屑上。

    所有人只看到了袁三快的出手。

    但没有人看到白衣公子的出手。

    他有出手吗?

    他一定有出手,否则袁三快如何失手!

    袁三快仍趴在那摊碎屑中,他把脸埋在其中,那是白衣公子摔碎的九个酒坛,也是袁三快自己杂碎的一张桌子。

    他沉默地趴在那里,没有起来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
    一如既往的沉默。

    只有一个人说起了话。

    是那个一如既往说着话的人。

    “在座的诸位可有愿出十万两的?”

    他仍是只望着手中的酒。

    他仍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
    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痴痴地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痴痴地走到袁三快的身旁。

    痴痴地蹲下了身。

    他是陈七。

    他是袁三快的徒弟。

    他是乱筋手的传人,是天下第一快手的传人。

    也是下一个天下第一快手!

    但他此时很失望。

    甚至绝望。

    他绝望地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师傅,眼神烁动。

    陈七道:“他是天下第一快手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人们都这样认为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但你的手比他的更快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我不这样认为。”

    陈七转过了头望向对方,他的眼中有着疑惑,有着迷茫,有着一个十七岁少年不该有的痛苦。

    陈七道:“难道你的手不比他的手更快么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我只是比他的脚更快。”

    陈七皱起了眉头,他听不懂这句话,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轻叹一声,道:“看来你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我不知道什么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看来他从未告诉过你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他从未告诉过我什么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他的秘诀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什么秘诀?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杀人的秘诀。”

    陈七笑了,笑得有些痴傻。

    这的确是一个很傻的回答。

    毕竟没有人不知道袁三快杀人的秘诀。

    他杀人,自然是靠手,靠那天下第一、无与伦比的快手。

    陈七痴笑道:“他杀人还能有什么秘诀,天下第一快手杀人难道要用脚吗?”

    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。

    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人都想笑。

    但没人能笑得出来。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不错,的确是脚。”

    陈七怔住了,他感到莫名其妙,感到不可思议,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揪着他的心。

    他急声问道:“他到底是如何杀人的!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人们都称他为天下第一快手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所以无论是谁在与他交手时,双眼都一定始终紧盯他的双手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只要他们不想死,就一定始终盯紧他的双手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他从未失过手?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他从未失过手,出手必中!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可他的手被别人一直盯着,一直防范着,再快的手也总该能被躲过。”

    陈七道:“可他仍是从未失过手。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所以人们都盯错了地方。”

    陈七有些恍惚,脑袋似被一块砖头砸中。

    他半蹲在地上,但极想躺下去。

    他从七岁起便跟着师傅。

    他从七岁起便知道师傅是天下第一快手。

    师傅的双手是他的信仰,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。

    师傅就是天下第一快手,师傅也必须是天下第一快手!

    白衣公子继续道:“实际上他最快的不是手,而是脚。”

    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,他们真的不敢相信这句荒唐至极的话,但他们又不得不相信,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显然一点也不荒唐。

    白衣公子对他们仿若未闻,悠悠道:“其实袁三快根本不是天下第一快手,他的手远不及其师傅陈福成。”

    陈七却用力捂住了耳朵,发疯一般狂摇着头,“我不相信……我不相信……”

    白衣公子道:“他自知自己的手永远也不可能比陈福成更快,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手,而练起了脚。所有与他交手的人都只会注意他的手而忽略他的脚,但他每一次的交手都是先出的脚,而后出手!所以他在每一次的交手中总能占得先机,总能胜出。”

    沉默,朝露夕雨楼内又化为了一片沉默。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    方才袁三快出手时没有人看到他出脚,因为确实没有人注意过他的脚!

    有谁会去注意天下第一快手的脚呢?!

    这种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,终是被一声嗤笑打破。

    是谁在笑?

    还有谁能笑出来?

    人们顺着笑声望去,那笑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陈七。

    他此时真如一个疯子,咧着大嘴狂笑着,口中的涎液淌到了身上,又淌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终于,他不笑了,他出手了!

    他向谁出手?

    还有谁能让他出手?

    他双手十指平展,手掌之上气机涌动,似一波静湖上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    终于,这片巨浪压了下来,压在了袁三快的后心!

    袁三快本没有死,他只是在出脚时被人踢了一下,便摔倒了。

    但这一摔,摔掉了他四十多年来积攒的所有荣誉,摔掉了他行走江湖的唯一倚仗。

    他站不起来了,尽管他一点伤也没有。

    而现在,他更是站不起来,因为他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他被自己最满意的徒弟杀死了。

    他被自己最忠诚的信徒杀死了。

    他这一生想过无数次死亡的可能,但从未想过这一种。

    就像陈七也从未想过天下第一快手的秘诀竟是一个骗局。

    陈七拖着袁三快的尸体走出了朝露夕雨楼,又走出了杭州。

    此后几年里没人再听说过他。

    他最终,走出了江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