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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章 情义两心知

   “爹要不了不久就致仕了,以后能撑起这门楣的人就只有你了。”他这话里有对家族前途的迷惘,更是叹自己重病缠身,人生失意。

    “元衡,我们是兄弟。”裴绪从未叫过他的表字,而这次他却顺口说了。“裴家的未来不单单在我一人身上,该由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,对,我们。”裴纪开怀大笑,“今儿换成你教我了,但很受用啊。”

    裴绪淡淡道:“这些话我们都知道,是我的一片野心罢了。”

    他却笑得合不拢嘴,“肺腑之言,说到心坎里了。”倒在藤椅上,明明突然惨白了脸色,但仍保持着笑意。

    “哥,您的头又疼了?”

    裴纪捂着脸,捂着自己的痛苦神色。“老毛病了,下回教萧韶给我扎几针吧。”

    约六年前,裴纪在任上偶感风寒,不想越演越烈,后来竟成了风疾。常有头晕目眩,甚至痛不可忍,有时还会突然昏厥,不省人事。萧韶精通天文地理历法,除此以外还精通医术,对疑难杂症均有研究。裴义直和萧韶称得上忘年交,正因如此,才把他请来给裴纪治病。请萧韶针刺后,病情有所好转,但仍不能根治。

    “我给您拿药。”裴绪翻找着药箱。

    “书架子底下有个小箱,第二层就是。”裴纪拖着病体到躺上躺着。

    箱里丸药一堆,都是外面一张方包着药。裴绪飞速找到药丸,“快吃吧。”

    “人参丸,还不如直接含参片呢。”裴纪叨叨一句后吞下了丸。

    他的心像是被戳了下,却若无其事地朝仆役要了热汤,“您先喝汤吧。”

    裴纪吃了药闭目养神,“我这样子,怕是没几天就要罢官了。之前秘书监还问我,要不要到终南山休养。他是早知道我得的病了。”

    “哥,您别多想了。先在京里静养着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只担心,你能否担起这个家。”

    裴绪郑重地说:“您放心吧,我会担起的。”

    裴纪却冷笑道:“你这人爱较劲儿,从你还尿裤子的时候就老和我争这争那,长大了见了我就躲,一句好话不听。我可真拿你没办法啊。刚刚你说的天伦之乐,我可是一点都没感到你敬重我这个兄长了。”

    冷言冷语下,是幽幽的叹息。

    “我哪里不尊你敬你?都是你天天整我,搞得我跑还来不及呢!”

    裴纪顾不上自己疼了,“谁让你太淘,一直是个痴呆的毛小子。我捶打捶打,是天经地义的。”

    “毛小子,你才是吧。还有,你那不叫捶打,叫坑害。”他立刻驳回了。

    “是谁天天爬树,偷看别人家小姑娘。有天还翻过墙玩,差点被人家仆人当小偷打了。当时老爹气得要把你打死,如果不是我冲上去夺了板子,你的小命早就没了。”

    裴绪气得噎死,“你,你通风报信害我不说,还抢了板子趁机揍我。我差点被你打得丢了命,后来整整一个月没下床。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啊。”

    “嘁,你存了坏心眼动了歪心思,还怕别人检举你啊。你怎么不说你老混在女人堆里,整天过着浪子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个比你的轻太多了,你犯的事全推我身上了。我还记得,那个时候是你把碎鸡蛋壳丢进我的被窝里,害得我被爹娘骂了十来天。还有你还把我抄的书给随手烧了,因为那个我被先生打了四十下。我考进士的时候,你把螳螂扔到我脸上,差点让我没法考了。还有,为什么你玩了姑娘,要把脏水泼我身上?我没把你的丑事抖露出来,真是一片善心了。”裴绪悉数列出他的罪,吐出这么多年的苦水。

    裴纪不甘落后,“谑戏罢了,你怎么不说。你八岁的时候偷懒没写字帖,拿我的充数。你十五的时候,得知先生第二天就考试,大半夜把我吵醒,让我陪你通宵背书。还有你考进士的时候,急得脸都白了,一摸后背全是臭汗。不是我一边安慰你,一边跟你说怎么属文,忘得一干二净的你能考上进士?至于那些姑娘啊,当然是仰慕我了。”

    最后一句令裴绪胃里恶寒,久久不能退去。

    一点火星可燎原,这对老冤家互相揭老底,吐沫星子横飞。到最后也没争出个高下。

    外面打了更,还杂着滴滴答答的水声。

    真没想到他们骂来骂去,仍然感觉意犹未尽。可惜已是深夜,是时候该散了各回各床睡觉。

    裴绪说:“嗐,不知不觉,到了一更了。”

    裴纪幽幽地说:“嗐,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冤家,到现在还没数清罪名。”

    两人相视,一笑泯恩仇。兄弟本无隔夜仇,说清道明了后情谊更深。

    “哎呀,好像宵禁了。”外面宵禁了,他就不能在大街上游荡了,只能在裴纪家里暂居一晚了。“哥,你就留宿我一晚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到下房睡吧,我这空屋子少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教自己亲弟弟去下人的房睡,哪有这样待兄弟的啊?

    裴纪笑道:“诓你的,到西厢房安歇吧。我这还有点药没吃呢。”

    “还好汤还是温的。”裴绪侍候他服药安寝,“您也该抽空去侍奉下父母了,难道还让他们两位大人亲自请您过去?”

    裴纪笑道:“该去,该去,等我好了再去见他们吧,现在这样让他们看见了,又会唠唠叨叨说上许多。”

    其实他嫌唠叨是怕父母见到自己病弱忧心,所以时常避开他们,自己老大不小了,不想让年老的他们再回来照顾自己。

    “也好,不过你得常回家吃饭,哪怕一旬一顿也中啊。别像现在这样不着家,连妻子都爱见不见的。”

    他没想到自己弟弟越来越像娘,爱唠嗑,喜欢揪住一处说个不停。于是赶紧投诚,“不管父母妻子,我都看,我都养。行了吧。你快走吧,我要睡了。”

    裴绪吹灭了灯烛,合上窗,才道:“快睡吧。”

    放下锦帐时,裴绪还不忘说:“记得常回家孝敬爹娘,否则他们又该骂我了。”

    裴纪只在榻上窃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