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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节

的贡献,比你们队长还要大。就说办学校,只有没屁眼子的人才反对。谁家有好姑娘,要不愿嫁给刘强,那才叫瞎了眼。”

    刘占山把吴有金气得心发疼,强忍着,叫刘强牵过枣红马。刘占山跨上马背,枣红马驮着二人向车站跑去。

    刘占山到达清河矿后,没有去四清指挥部,而是先找孙胜才,经过多方打听,把孙胜才堵在宿舍里。

    孙胜才不喜欢刘占山,常记着被欺负的事,对刘占山的造访,他表现得极为冷淡。刘占山则不然,主动和孙胜才套近乎,还摆出老乡的架势,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。对孙胜才说:“现在的火车也不知咋整地,跑几步还要喘口气。火车饿了倒也行,车上的人也得饿着,我刘占山不怕别的,就怕饿,投奔你真不易,快给我弄点吃的。”

    孙胜才不动身,慢腾腾地收拾被褥。刘占山从暖壶中倒了水,他没喝,而是念叨:“饿急了,光喝水不管用,只想馒头吃。”孙胜才用眼睛翻了翻刘占山,也念叨:“现在都吃定量,发糕都不够吃,哪来的馒头?”

    刘占山把手拍在桌子上,装满水的杯子被震倒,热水顺桌子往下淌。他大声吼:“稀屎痨,你听着,我刘占山不是向你讨饭,我是来救你爹,你今天必须供我大馒头!”刘占山把兰正写给矿里的介绍信摔在孙胜才面前。孙胜才虽然认字不多,也能看懂大意。低声说:“你不是救我爹,是想把我爹抓回去批斗。”刘占山心里笑,故意板着脸:“不管是抓是救,总比在矿里圈着强,你把吃的弄来,我再跟你说细情。”

    孙胜才装作为难:“每月就那么几斤细粮票,早让我吃了,吃发糕还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啪!”刘占山又一次拍桌子:“我看你小子的良心让狗吃了,你爹被抓你都不着急?告诉你,我是奉大队的命令来接你爹的,这是革命工作,不是我个人的私事,从你这耽误,你得负责!”刘占山见孙胜才从床下往出摸饭票,又说:“你少唬我,你每月有十三斤的保健细粮,是不是留着喂狗?”

    孙胜才虽然心疼细粮,还是到食堂买来饭。

    刘占山吃完孙胜才买回的白面馒头和白菜汤,觉得肚子填饱了,才向孙胜才道出兰正的用意:“这是兰书记耍的手腕儿。直接往回要,怕矿里不肯放,说是回去斗他,并不是真话。”刘占山还向孙胜才保证:“我把你爹带回去,谁敢动他一个手指头,我刘占山剁他一只胳膊!”

    孙胜才好像对斗不斗他爹并不在意,只希望尽早把孙广斌弄回去,在这圈长了,对他的影响不好。他更心疼刚刚买回的大馒头,心里说:“这个刘大白话也太能吃,五个馒头都让他报销了。”

    刘占山问他:“是谁把你爹抓起来的?”

    “是吕希元。”

    “吕希元?”刘占山听说过这个人,并且觉得不好对付。但大话已经在村里说了,不能空手回去,再难也得挺着。他打着饱嗝琢磨:“先避开吕希元,想想别的办法。”

    刘占山去了保卫科。

    保卫科说这种事不归他们管,他们也没抓过叫孙广斌的人。刘占山又去了四清运动指挥部,在接待室里,刘占山亮出兰正开出的介绍信。一个面目和善的小白脸接过看了一遍,又把信还给刘占山,对他说:“我们这是县团级单位,农村大队的介绍信不够级别,无权和我们对话。”刘占山无话可说,睁着眼看着小白脸和一些人扯闲皮,有时还添加一些脏话,逗得屋里人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小白脸觉得刘占山在屋里碍事,往外轰他:“我不是和你说了吗?你们大队这张介绍信没有用,你还呆在这干啥?”

    刘占山不吭声,也不走,为了不打扰屋里的说笑,他靠立在门边。

    屋里仍然说笑不止,有些乏味了,一个拿着报纸的人问小白脸:“你旁边的那个人想干啥,怎么还不走?”

    “这个人没见过世面,拿张农村大队的介绍信到咱这办事,咱这是县团级单位,最低也得公社出面才能说上话。”

    拿报纸的人低头看报纸,屋里人好像各忙各的事,嘻闹声也小了,连嗑瓜子的声音都能听到,有时还传来审讯室里的惨叫声。

    刘占山又急又气,不敢发作,心里有很多怨言,又不能在这种场合说。他克制自己,在心里嘟囔:“想白活回家白活去,在这不许多说一句话,再急也得等,受气也得忍,豁出去了,我不管兰正的介绍信管不管用,他们不放孙广斌,我就不走。”

    小白脸驱赶刘占山:“走吧,走吧!话都跟你说了,你咋还不走?我们都在忙,没时间陪你,你往这一站,会影响革命工作的。”

    刘占山把小白脸的话当做耳旁风,仍然站着不动。

    小白脸脸上的和善倏忽而逝,变得冷峻,话也尖刻:“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,要想呆,旁边大房子有房间,我把你送到那,让你享受享受!乡巴佬,啥也不懂。这是四清指挥部,不是你逗留的地方!”

    刘占山预料到小白脸会翻脸,他在心里说:“说我啥也不懂,你才叫啥也不懂,小看我刘占山,那是你瞎了眼!”

    “你再不走我派人把你抓起来!”

    小白脸的声音很高,引起全屋人的注意,看报纸的人撂下报纸,一字一板地说:“把介绍信拿来让我看看。”刘占山急忙递过去,那人把介绍信摊在报纸上,看了看,问屋里人:“孙广斌,好像有这个名字,但印象不深,咱们没审过他吧?”

    小白脸站起身,脸转向看报纸的那个人,挤出笑容说:“就是前些天从农村来的那个,吕希元说交给咱们,你没同意,叫吕希元自己处理。他没地方搁,借咱这里的房间先关着。”

    看报纸的那个人把介绍信还给刘占山,告诉他:“孙广斌这个事我知道,问题不算大,四清指挥部觉得没必要关押他,就没接这个案子。他在吕希元手里,你去跟他联系吧。”

    看人脸子,让人数落,忍着气不敢发作,弄半天儿孙广斌不在他们这里,这让刘占山极为恼火。他在心里骂:“这个小白脸儿真不是东西,屁眼子长得歪,我让他耍戏了,你等着,不犯到我手里便罢,犯到我手里,看我怎样打发你!”

    刘占山硬着头皮拜见吕希元。

    这回,他留个心眼儿,先不露出介绍信,说自己是代表公社来接孙广斌。还说目前正是春耕大忙,整个公社都在为无产阶级种粮,孙广斌到矿上来是想逃避劳动,占革命人民的便宜,也是占革命政权的便宜,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,必须把他带回去。

    刘占山对自己编造的这套瞎话很满意,傲慢地看着吕希元的长脸,吕希元没说话。他觉得把这个难斗的家伙唬住了,心里沾沾自喜。

    其实,刘占山这套把戏已经被吕希元看穿,没说话,是琢磨怎么让送上门来的刘占山就范,从刘占山嘴里弄出有用的东西,让刘占山在外调材料上摁手印。

    对于孙广斌这个越啃越硬的臭骨头,吕希元已经失去信心,并产生把他放回去的想法。村里来人接,正好给他下台阶,但是,也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。

    吕希元面无表情地问刘占山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短暂的接触后,刘占山觉得吕希元没啥了不起,回话中也没忘吹牛:“我叫刘占山,随便打听,全公社没有不认识我的。”

    吕希元看他一眼,沉下脸说:“你该熟悉刘宏达吧!”

    “熟悉,当然熟悉,我从小就认识他,他到你们这里上班,就是仆奔我来的。好汉不提当年勇,我在你们矿上干活时,带着几十号人,要是干到现在,起码也得管几百人。”

    吕希元抬眼看看刘占山,长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,一脸阴笑说:“你了解刘宏达就好,你说实话,刘宏达当了几年保长?”

    虽然刘占山嘴上白活,心里也在想问题,吕希元一提到刘宏达,立刻警觉起来。他把吕希元的办公室看了一遍,有一个瘦猴似的人坐在吕希元的斜对面。刘占山知道这个人叫候胜,跟孙胜才到村里打过猎。后来听人说,侯胜去过刘屯搞外调,是个歪心眼儿的东西。

    刘占山从刘屯出来,就抱定两条宗旨,一是把孙广斌带回去,这个办不到,就显得太无能,回去无法见乡亲。二是替刘宏达说话,利用一切机会,帮他洗清历史。吕希元提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,刘占山不想回避,但他还是绕个弯,把话题转到孙广斌身上:“孙广斌这老小子也了解刘宏达,只是好多年没有走动。人家刘宏达有文化,办事有个讲究。孙广斌大老粗,连个老婆也没有,也不知让哪个邪鬼勾的,他认准了一个瞎婆子,出了事,跑到你们这里。为了往回抓他,小队报告大队,大队报告公社,公社书记一跺脚,把我派来。孙广斌从前还偷过马料,几十斤土粮食去向不明,这些都得从他嘴里搞清楚。孙广斌耍流氓,干小偷的勾当,但他不会撒谎,有一说一,有二说二,你打死他,他也不会把没有的东西说成有,不像那些丧良心的人,无中生有,栽赃陷害。”

    刘占山白白花花地绕腾一大圈儿,不但没回答吕希元的问题,话还挺刺人。吕希元看出这个公社派来的使者是个冒牌货,他的脸拉得很长,眼里仿佛盯住了猎物:“你先别说孙广斌,他耍流氓和我没关系,我们是清查阶级敌人,你回答我,刘宏达是不是保长?”

    刘占山觉得再白活也没用,必须面对吕希元的问话。这样更好,省得以后再费事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非常响亮:“刘宏达没当过保长!”

    吕希元瞪起眼,长脸上的肉往一起拧。候胜扶着桌子站起,转身出了门。

    吕希元大声吼:“刘占山,你冒充公社派来的人员,向革命组织招摇撞骗,只要我一句话,无产阶级就可以对你专政!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,你要和我们合作,检举刘宏达,就让你把孙广斌接回去。如果执迷不悟,立刻抓起你!”

    刘占山感到不妙,心想:“这瘦猴子准是受大长脸的指使,说不定用什么损招加害我,逼我诬陷刘宏达。”是违心地说刘宏达当过保长,还是被抓被关,他面临两个选择。刘占山玩儿起了老伎俩,想逃跑。

    门口站着两个人,候胜的旁边是一位年轻壮汉,逃跑的路被堵死。面对驴脸上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,刘占山感到恐惧,只好使出最后一招:“吕领导,请你不要错怪我,我干嘛要撞骗?我刘占山早年参加革命,到朝鲜打过美国鬼子。美国鬼子什么样,你们谁也没见过,也是大鼻子,头发黄眼睛蓝,贼拉地吓人。我可没害怕,革命者早把怕字扔到鸭绿江了。”

    听了刘占山这番话,吕希元仍然没把他放在眼里,心想:“就算他参加过抗美援朝,不是逃兵也是掉队的,不然咋混出这个德行!”吕希元说:“别强硬了,只要你揭发刘宏达当过保长,在这摁个手印,你就可以和孙广斌一同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摁手印!”刘占山破釜沉舟,声音宏亮,手也在比划:“你这是故意陷害无辜,让我当帮凶,办不到!”

    刘占山的举动让老谋深算的吕希元大为震惊,对着门口喊:“把他抓起来!”

    鲁卫军和候胜冲上来,一边一个抓住刘占山,刘占山拼力反抗,边撕巴边往门口撤。在这样的紧急关头,他想到的还是逃跑。然而,刘占山抵不过年轻力壮的鲁卫军,双手被抓到身后,衣服被撕破,介绍信掉出来。

    候胜捡起介绍信,递给吕希元,吕希元看了,长脸上掠过一丝难受的讪笑。他让鲁卫军放开刘占山,然后问:“你是大队派来的,为啥冒充公社?”

    刘占山看到吕希元改变了态度,知道是兰正的介绍信起了作用。他推开鲁卫军,拽把椅子坐下,大声说:“你别看介绍信是大队写的,我是公社派来的,派我来时,县长还在场。”

    吕希元明知刘占山说大话,对这样的人他也没法。把刘占山抓起来很容易,农村再来要人怎么办?激化矛盾,对自己不利,领导怪罪下来,影响前途不合算。

    还有一个重要因素,和韩青叶有关。吕希元这几天寂寞难耐,打算给刘宏达的案子留点儿尾巴,让鲁卫军再离开几天。反正孙广斌也得放,不如就高下驴,让刘占山领走。但是,吕希元还不能让刘占山走得痛快,一脸阴毒地说:“孙广斌和你在这的言行,我们一定要反映到当地的党组织,建议对你俩进行改造。如果你俩继续和无产阶级作对,就是在天涯海角,每一个革命组织都可以把你们抓起来!”

    刘占山看得明白,危险完全解除,不在乎大长脸所说的抓不抓。他向吕希元讨价:“你们的人到我们那外调,有好吃好喝供你们。我也是组织派来的,你们还要抓我,这该怎么解释?如果你们不用好吃的招待我,你们的人再去,我让他们吃马料!”

    提到吃马料,鲁卫军和候胜的火气往上冒,刚要发作,吕希元摆摆手:“算了,算了。你俩和四清指挥部联系,求他们把孙广斌放了。”

    大柳树下,坐着刘占山和孙广斌,两个人都感到累,特别是孙广斌,很想倒在树根上睡一觉。

    从村里走来两个人,到近前,他俩看清是吴小兰。另一个是男的,像是城里人,从侧面看,很粗壮。刘占山目送吴小兰从大柳树下通过,对孙广斌说:“吴有金这个老东西真不是人,刘强对他家小兰该多好,瞎子都会看到。两个年轻人真心相爱,他硬是给搅黄。这下好了,把闺女嫁给城里人,他等着享福吧!唉,可苦了刘强,把一颗心都掏给人家,人家扔到甸子上喂狼。这丫头也跟他爹学坏了,这个山看那山高。”

    孙广斌看了看远去的两个人,面无表情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刘占山拉起孙广斌往家走,在路上叨咕:“也就是我,换别人,你还得在清河矿遭罪。以后你别把吴有金看得太能耐,本该他去接你,他缩得像乌龟。”

    刘屯的小学校已经上梁,刘强正在吊线调正。刘占山故意把孙广斌领到学校工地,在众人面前炫耀:“把孙光棍子接回来真不容易,费老劲了!吴有金算是找对人了,要让马荣去,他连清河矿的大门口都找不到。”

    刘强想从刘占山嘴里了解点儿父亲的情况,凑到他身边,还没问,刘占山告诉他:“我没见到你爸爸,路上遇到了吴小兰,跟个男人去了车站。男人给她背着行李,她是不会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刘强看准拉坯的枣红马,奔过去,解开套,翻身上马。手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,枣红马向甸子上飞驰而去。

    越过大柳树,穿过小南河,刘强在小南营的南面追上吴小兰。吴小兰听见枣红马的嘶叫声,站下脚往回张望,当刘强追上她时,她又转回头。

    吴小兰不愿面对刘强,更不想让刘强看到她流泪。

    这条路,吴小兰上中学时走过,那时还没有庞妃中学,能考上中学的学生寥寥无几。吴小兰是佼佼者,她要用骄人的成绩回报社会,满怀激情地参加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。

    这条路上,和躲灾的刘强共同展望家乡的未来,互相倾诉建设家乡的美好愿望。

    在这条路上,朦胧的爱情在友情中萌芽,情窦初开的少女耕耘未来的幸福。

    去大兴安岭时,走得还是这条路,虽然走向寒冷,心里喷发着热浪。

    今天走起这条路,吴小兰脚步沉重。

    刘强牵着马在后面跟着,走得很慢,想截住吴小兰,又不能这样做。刘强知道,截住也没用,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。在后面跟着她,这是最后的相送!

    吴小兰的泪,把眼睛模糊,模糊中,出现了葱绿的青年林,还有那棵历经磨难的大柳树。她坐在树根上,刘强撕破衣服,为她包扎脚。姑娘的脚是不许别人碰的,除非是心上人。还有甸子上的大草垛,给她带来灾难,给她幸福。大草垛不在了,大柳树却印在脑海中。

    刘强呼唤她,发至心灵,只有相通的人才能听到声音:“小兰,你不要走,不要走啊!学校就要建成,你能当上老师。学校需要你,刘屯的孩子需要你。你是读过中学的人,是村里最有知识的,你不是说用知识建设家乡吗?”

    吴小兰何尝不热爱家乡,她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,但她不得不选择离开。她对刘强的爱,是刻骨铭心的,无法放弃!

    这是一条舍弃爱情的路,只有这样做,刘强才能少一些灾难。刘强的灾难太多,她尝试过共同承担,结果适得其反,命运不容许这样。

    吴小兰把泪撒在路上,她的心灵在哭诉:

    已经熟悉的路,

    为何这样难走?

    身后是家乡,

    为何不能回头?

    土房也温暖,

    给我多少乐和愁。

    儿时坑池戏荷蕾,

    少年荒甸追马牛。

    儿出走,

    父母忧,

    未泣泪横流。

    已经熟悉的路,

    为何这样难走?

    身后是亲人,

    为何不能停留?

    胸怀好宽厚,

    给我多少爱与柔。

    阴时张臂遮风雨,

    晴时欢笑迎日头。

    昨日事,

    今日忧,

    泪水释情仇。

    已经熟悉的路,

    为何这样难走?

    哥哥在身后,

    为何不能把话留?

    无奈身离去,

    苦度多少春与秋!

    兰花开时春色秀,

    空看硕果挂枝头。

    别忘我,

    莫空忧,

    勇敢昂起头。

    今生今世难相伴,

    只把来世求。

    火车长鸣,撕裂吴小兰的心。刘强牵着马往回走,他的脚步沉重。